五餅二酒私家珍藏小菜

遊歷過的國家不 多，旅遊停留的時間也總是短短幾天，去歐洲邊遊邊做生意時，順道去過義大利、德國與法國，在冽冷的元月天裡，極盡興奮的情緒蓋過遍地白雪暟暟，轉化成濃郁 的化不開的熱情，亢奮的心在義大利羅馬的許願池前達到最高峰，一趟旅程彷彿置身夢境中；亞洲的韓國、日本、中國與香港是因為大部客戶廠家身處其間，不去不 行，心情不對情緒不夠，光是路過上海大都不下五遍，卻無緣漫步一回馳名的霞飛路；去印度驗貨的短短三天，門裡門外的貧富懸殊差異，窮困卻單純的社會型態， 永生難忘，特別是合作廠家，誠懇善良，完全揮別以往「印度阿三」的惡劣印象；唯一那次純渡假是在南亞的泰國普吉島，三天的泳裝沒離身，與友人的浪漫情誼， 延伸至今難以割捨，未能結成連理，只因他是女兒身；最是期盼的溫馨之旅，要算是前往澳洲雪梨探望心肝寶貝女兒的時候，十年來造訪雪梨的次數不超過十次，也 甚少看清楚這屬於全世界最美麗居住國度，只因眼前的寶貝，勝過一切。但是，每一次在回國，踏出機艙門的霎那，深深吸入的那一口熟悉的空氣，總是忍不住在心 裡讚嘆 ─ 「還是台灣好，這裡的空氣屬於我的。」

說來可憐，當今台灣的人們，有一半認為台灣太亂，說是電視連續劇結局太亂，社會風氣簡直亂的不像樣，尤其是政府政治政客最亂；另外的一半，也認為台灣亂，指責說是「另外一半」造成的。

不 記得從何時開始，我的心也隨波逐流跟著亂起來。工廠接單品質不良，共產姿態顯現耍賴成性，態度惡劣造成與客戶之間無法彌補的損耗，真的豈止是「亂七八糟」 一句能輕鬆帶過？不知道「變心」也會傳染，連續幾家友人頻出狀況，不是外遇被抓包；就是眼前的舊愛，怎樣都難以再愛下去，幾次促膝長談，為著那一團理不清 的「亂源」，是何處來何時生，讓我的眉頭鎖得比當事人還緊、還深。台灣的亂，不足掛齒於金氏世界紀錄，但也決不會是世上絕無僅有。

我年紀很輕的時候，聽過一則真人真事。有一女兒，因為早晨時分母親煎了一個荷包蛋，希望給工作的女兒添加營養，女兒說是減肥中，忌口不吃，母親嘮叨幾句，怎 奈女兒竟然摔門負氣衝撞離家。雖然，在騎車去上班途中的女兒，越想越不應該，母親也覺得何苦為小事勉強。可是，那天女兒並沒能夠再回家，跟母親說「對不 起」或是「謝謝」。母親也不再需要多費心煎任何荷包蛋。因為，就在路上，女兒被一輛莽撞卡車，從身上輾過，當場慘死輪下。

有一位照相機廠家，經營者是一位熱愛台灣的德國人，隻身在台許多年，也在台灣成家立業。二十年前，初次遇見時，對我這種嬌小的女生，覺得像是洋娃娃一般，疼愛有加。有一回業務談完，他突然在電話那端問起：「You miss me lately? 」口氣像極了父親對女兒的愛憐，懵懂無知如我，順口回應說：「No……」「真的？氣死了……」我們哈哈大笑，掛上電話前，我還提醒他不要忘記吃心臟病的藥，他說：「Sure, I will…」「Good Boy…」「I will ring you couple days later, ok?…」兩天後，打電話來的是他的秘書「今天早上董事長突然心肌梗塞在醫院過世了。」整整二十年，我仍舊深陷懊惱痛苦中，怨恨當年任性與不懂事，不肯討老人歡心，空留一句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在心頭纏繞糾葛。

上週一位從未謀面的親戚，不到半百驟然往生，也是心肌梗塞，中年喪偶的妻子痛苦萬分，年幼的一對兒女頓失柱樑，一家人強作剛強樣，卻在蒼白的雙頰透露出百般 不捨與萬千惶恐，看了教人心疼。坐在往返高雄的小飛機上，心情五味雜陳，對上帝的「安排」不解又埋怨。在追思禮拜會上，上帝的愛與悼念者的眼淚一樣滿滿， 無奈人處處顯現無知，不能立即體會明白上天用意，或是人真的頑強，不肯就此屈服，不願面對不堪的景象，只能做最無力的抵抗。

哭，會掉眼淚，讓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，如同珍珠般，沿著臉頰緩緩滑落，在嬰兒臉上，顯得無辜天真，教人疼惜；在孩童臉上，顯得無邪純真，教人憐惜；在美女臉上，楚楚可人，誰會不心疼；在英雄臉上，顯現豪氣萬丈，令人動容。

哭，可以淚眼婆娑，暗自飲泣；可以嚎啕大哭，竭力嘶喊；最令我不能忍受的是，耍賴的孩子，輕聲不斷反覆哀號，那種情況，有想要把他掐死的恐怖衝動。

我 很愛哭，從小就愛，但決不無理取鬧，也不漫天哭喊無的放矢地呼天搶地。原因很簡單，從小到大，我的眼淚，只會換得討打，我的母親不吃「掉眼淚」這套，所 以，不會有「有求必應」的善果。我只是很容易感動，耳聽眼見，都會引起心頭很痛，鼻頭很酸，喉頭變緊，眼淚就在眼眶裡轉來轉去，哭了出來。看電視電影生離 死別場面連天都感動了，當然要哭；看小說，情緒高潮迭起跟著劇情走，一定要哭；聽到人們敘述故事，可憐的、不捨的、連同高興的，不哭哪行；最嚴重的是，看 卡通影片「小老鼠歷險記」哭得泣不成聲，與女兒年幼時代一同觀賞〈小英的故事〉、〈小甜甜〉也哭到女兒都「吃醋」，說是「怎會哭比我多？媽媽，這是小孩子 的電視耶…」

有句流行語 ─「有空喝咖啡，聊是非……」能坐下來喝杯咖啡的時間長短，成了現代人彼此親疏的標準。再婚將近四年，外子生活極其簡約平淡，我倆年齡相差甚大，時下的「夜生活」早已絕緣，兩人加起來超過120歲 的「身份地位」，真的也不再需要「應酬」似的聚會。外子除了工作公司偶爾的日本客戶聚餐外，一切以妻為重，所有「聚餐」由我經手安排確定。婚前我的朋友早 認清我這樣女子，不交際應酬，甚少約我晚間出遊。我的日本客戶不來台，我的廠家大部分滯留中國絕少回來，好友的聚餐，大部分安排在中午，簡餐解決，避免影 響下班時間的休閒。

能靜下心坐下喝杯咖啡，悠哉悠閒望著明窗外汲汲營營的路人，而此時身邊相陪的是心所愛的人，對我，「人生最幸福的事不過如此」。

我享受閑情的樂趣與知己促膝深談的意境，每每好友對坐，無論男女，即便佳餚美味當前，濃郁菜香陣陣撲鼻，都抵不過眼前知己片刻分享的溫馨。我的客戶兼姐妹淘Jessica，重情重義，最教人感動地是會安排在會議後，與我溜到樓下的STARBUCKS任拿鐵的逼人香氣，緩和會議中被壓擠價格催促交貨的壓力，Jessica 美麗動人，腦筋聰穎反應靈活，掌握公司將近十億年營業額，檯面能力過人私下卻十足小女人，給我寫郵件催貨，會用 With Love結語；十幾年來不離不棄的Alice，始終默默站在遠處相陪，久久一通電話，深深問候近況，聲聲催促聚餐，見面時刻相互擁抱的用力，感覺永遠那樣的熟悉親切，厚厚被愛的滿足湧流於心；跟我一般樣，經常出入中、美經營貿易可愛單純的Shelly，是我最近結識的新朋友，一見如故，善良認真，笑起來的樣子，一點不像「女強人」，倒比較接近家裡會撒嬌的妹妹，最難能可貴的是她那份真誠的心靈。「忘年之交」─ 鄒老，即便是年屆七旬，仍舊瀟灑倜儻，幽默風趣，與君一席飯勝過一卷書，只是鄒老最近正式退休，歸隱家園，含飴弄孫成了兩個雙胞胎孫子的「專職車夫」，因此，特惠施捨排給我30分鐘一杯咖啡的時間，喝來特別香濃。

情歌、情詩或是情史，古今中外亙古不變，纏綿悱惻不間斷地敘述人世間片片柔情段段密意，情愛情節無不深深扣人心弦，重重掬人熱淚，過於平淡順遂的情感，成不 了流傳萬世的曠世巨著，弄得不經事年少輕狂時下的「大人、小孩」，箇箇躍躍欲試，怎樣也要談個「轟轟烈烈」的愛戀，否則，枉費走人生這一遭似的。

經常玩笑地與友人談起 ─ 「上 帝很幽默，喜歡開玩笑，創造人還不忘加上七情六慾，在燈光美氣氛佳時刻，甜言蜜語醞釀的濃情密意，該記得的，總是忘光光……」一夕之間，多少曠男怨女，驚 覺已獨自身在「車上」，沒買票也不能補票。沒勇氣跳車的，只能留在車上自己煎熬飛逝過去根本看不清的路邊景致，單獨吞忍嚥不下的一口氣。勇敢跳下車去的， 能保全身算是上帝特別眷顧，不然斷腿斷臂，傷痕累累，最終家破人亡身敗名裂收場的比比皆是。

無論男女管他老少，日久不見生情，凝望賴在身邊的伴兒，逐月變皺的雙頰，逐年鬆垮的雙臀，眼神不再是朦朧，反而怎樣看怎樣不順；說話聲音聽來總覺得變了調， 曾經的悅耳如今淪為刺耳；所有在外面受的委屈壓力，回家比手畫腳，對象就是聽不懂，滿腹牢騷如同煮沸的水壺，尖叫不停；孩子的課業、家裡的帳單，走味的 愛，變調的情，林林總總全是「不玩了」的藉口與理由。

聖經裡有許多意義非凡的故事，在小時候的幼稚園裡、在女中時代的校園團契中，無論是正襟危坐聽故事、或是主日學老師唱遊似的說故事，或多或少都聽過，卻直到成年，在一九九五年受洗成為基督徒後，才被每一段聖經上故事，深深觸動，甚至淚流滿面，趴在書桌前，久久不能自已。

是從商多年後，細讀聖經章節，不禁讚嘆，早在數千年前，就已成就一套完美的「企業葵花寶典」，讓如今身為生意者受益匪淺；個人尤其偏愛聖經中的『箴言』，在三十一章節中，
不止一次交代：『不得與人作保，不得為人擊掌』，
我相信這是「信用」原則；

禮物不嫌多，愛收禮物也不會只是女人的專屬。誰不愛收到禮物？禮物不分大小、不計貴重，人常道「禮多人不怪」。收到禮物與拆開禮物的興奮，絕不輸給當年的初戀初吻。

公司業務以禮品為主多年，我喜歡把「產品」當成禮物看待，經常設想自己收到這樣禮物會不會驚奇？方不方便使用？會不會願意為了「禮品」再花錢購買產品？即便客戶只能給十元價位，仍然秉持細心設想，努力求好品質。期待自己的禮品成為別人的收藏品，而不是尚未走到門口已經丟棄在垃圾桶的慘狀。

話 說禮物，我很喜歡送禮，道謝送禮物，道歉也送禮物，「好東西只和好朋友分享」原則不必改變 ─ 自己最喜歡的東西，才送給別人。妹妹來家裡，打開抽屜衣櫃，任卿慢慢挑選；來公司，所有產品喜歡的，拿回去吧，不用再多問，以免我反悔，ㄧ樣都不捨得送 出；鄰家寡婦獨立辛苦撫養兩個孩子，把少穿的衣服全部送洗，再裝袋奉送過去，懇求她笑納；首飾鑽石最喜愛的，在生日慶生時，分別送給女兒、繼女，心裡頗有 傳承的重責大任；公司每年也會刻意選擇「優良代表產品」之一製作多份，隨時分送給客戶或是親朋好友。

寫作，紀錄生命中美好的時刻、記憶人生中不想忘記的片段，廣告詞說的妙 ─ 「美好的事，要浪費在美好的生命上…」說得似夢似幻，感動著受感動人的心 ─ 「美好的字，要消耗在美好的回憶裡…」。

用戒慎恐懼的態度，小心翼翼的心緒來寫這段記憶的字，太沉重。雖然事隔多日，心仍舊清晰的與手一般顫抖著，懊惱不解盤旋揮之不去，心灰意冷跌至谷底。這樣的 重創，證明無情險惡的人性，迎面而來慘痛的一擊，足以潰堤瓦解，險些淹沒沉溺於茫茫大海，載浮載沉恐懼失望，恐怕除了暗自吞飲「苦果」，獨自神傷「委屈」 外，別無他法。

話 說一年多前，公司接獲一訂單，下單生產製造於中國再轉運回台交貨。貨是由客戶傳真指定某物流中心點收，事情順利進行，每週一櫃陸續完成。無奈天妒凡人，最 後一櫃交完後，中國廠家業主捲款潛逃，消失無蹤。原想貨已交清，無關其他，按時寄出影本簽收單以及發票，依約前往收款。可恨客戶翻臉，態度蠻橫惡劣，辯稱 損失慘重，拒付分文，甚至揚言「你去告呀…」多方打探，原因出在潛逃的業主，與客戶私下有財務往來，存心抵賴。士可殺不可辱，轉身離開客戶辦公室搭上計程 車時，是直接奔向律師辦公室。當天下午緊急向銀行貸款，請求律師進行訴訟以及假扣押程序。訴訟進行年餘，纏鬥數十回合，最終竟然敗訴，主要原因敗在證人屢 傳不到，無人願意為這件案子出庭，履行應盡義務。

昨天下午，汐止廠家帶著樣品前來做確認動作。臨走前突然轉過身說：「朱小姐，以後傳真給 我的紙張，不要用這種會褪色的…」 「您說甚麼？我沒聽懂？」他展開手上揉成一團的感印紙，結繭的手雖然乾淨，但是指甲內灰黑的一圈污垢，彷彿怎樣戳洗都不褪去似的，他指著已經開始褪色模 糊，前天我給他的訂單。「我、我…您要不要換一台新型的影印機？現在的新型已經改用普通紙，不會有褪色問題…」看他一頭霧水，我引他到辦公室裡影印機邊， 述說使用方式，解釋著「不是我給您這樣的紙張，而是您的傳真機採用這樣的接收紙張…感印紙是裝置在您的影印機裡…」他靦腆苦笑碎碎唸說「我那一台買的時候 一萬多，才用了四年多的說…」我只差沒有開口：「我幫您買一台啦，很便宜的…現在的科技產品三個月就已經是古董囉…」他搔搔頭走了。整個下午我心裡一陣又 一陣的痛，感傷從四面八方撲擊過來。

在二十一世紀繁華的台北城裡，我深信，有一大群仍舊默默地、無聲地，茫然無知日以繼夜為自己生活在打拼。論資格，他們與新竹科技一般，同時也是爭取外匯的成員之一。只是只是，竟然如此脫離了科技與科學。

那 位老闆與我同年，生意往來好幾年，在汐止山腳下用鐵皮搭成的廠房裡，老闆、老闆娘加起來不到十位員工，做「波麗 ─ 樹酯」系列產品。人憨厚勤奮，開著小箱型車，成天東奔西跑，訂單經常是邊開車邊講手機接來的，業務細節也是用腦袋記下的。這些年來，整廠裡外一人全包，難 免丟三落四，出錯率不算低，有形無形的耗損著買賣雙方，好幾次想換工廠，卻始終狠不下心，甚至不捨扣他的款項，抵銷損失。原因無它，單純的覺得這樣樸實的 台灣人民，有二十多年前台灣傳統產業的影子，有那時候的〝堅持〞。

如果不是太多的「卡奴」 ─ 到底是卡的奴？還是奴是卡？似乎有人刻意不釐清真相；如果不是太多欠債受挫的父母帶著孩子去「燒炭」─ 不是去郊遊燒炭烤肉，而是殘忍的由有法定能力的大人，不問他們要不要來就生下，又不問他們要不要活，極其狠心地剝奪無辜又無力的小生命；這樣敏感的問題， 真的不敢也不願觸及，原因無它，純粹就是因為太敏感。

二十年前，儂儂吹完二歲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沒多久，隨即也是在沒有被徵詢下，開始孤 女闖江湖記，只是此孤女有一個愛她如命的媽媽。媽媽同時把第一家公司結 束，將能變賣的家當全部變成現金；把客戶轉送給別人，上班領薪水去。即便當過頭家，去當雇員時候一樣試用三個月。還記得三個月一到，開心不得了，因為下個 月多了好幾千元可以運用。

單身帶著才二歲大孩子，沒有知名度，姿色也稍嫌不足，區區二萬八月薪是兩人一個月開銷 ─ 房租要先扣，不然睡街頭可能不雅；女兒褓母費用更是不能省，不然怎樣賺那二萬八；女兒這樣可愛，衣服玩具不能免，但是去店裡，只能答應選一種，害得逗留在 店家的時間，往往多出三倍，因為小女兒很困擾，不知道哪一樣最好？媽媽姿色已略去，馬虎不得，一般行頭也得添點，LBT名牌是一定要的。(LBT = 路邊攤)再扣掉家庭一般開銷、交通固定費用等等，剩下的反正也不多，直接除以三十，非常容易算計，心裡有譜每天花多少。日子不就是這樣過著。

前些時教會來了一組新家族。不湊巧，前幾個禮拜天我都向上帝請假，出國公差。反延後在教會辦的餐會，淡水「紅樓」上第一次見面。

夫 個子瘦小，我們會用「忠厚老實」來形容他的臉。戴付眼鏡，坐在位上經由教友引薦時，咧嘴笑開時，我注意到他「生病」了；妻長髮披肩，也戴付眼鏡，因著濃密 烏黑的流海，讓彷彿二根手指頭即可蓋住的臉更顯纖細。妻的身材更瘦小，有林黛玉的弱不禁風外型，卻在自信的眼神下展現過人風采，讓人對她由衷肅然起敬。然 而兩夫妻笑開懷的臉，在淡水冬陽下閃爍，最是璀璨亮麗，禁不住想與他們多交談。女人喜愛自以為是的「斷定」，在我內心說：「他們是幸福的一對老夫老妻。」 當我赫然驚覺夫是久病纏身，中風多年，每星期洗腎三次時，我那自作聰明內心小精靈又說：「他們真的苦呀…」

可 是，我卻覺得我也很「苦」。過年期間，發現脖子在轉動時，有條神經被壓住的扭傷感，自我判斷是「睡太多」；過完年，趁學校尚未開學，恢復去健身房運動，揮 汗如雨下的感覺真好，全身痠痛到踩不出下一步，兩老眼已昏花，氣喘如老牛，即將呈現休克狀，但是一想到可以抑制悄悄增長的腰上肥肉，前途倏然一片光明，奮 不顧身地勇猛直衝，將飛輪踩完四十分鐘。健身房裡一氧化碳效應依舊嬝繞，因此，披上大衣直接回家，在華納威秀等公車之際，一陣冷風迎面拂來，運動後的「勇 氣」似乎足夠抵擋冷冽的寒風，不以為意。

很多年以來，我的長假都只能在春節時候。無論多少的春節假期，那段時間的「放假」，對我One Woman Company來說，最是心安理得，理所當然。

小 的時候，假期的期待與恐懼交互矛盾衝突著。只要是放假日，在家裡時間多，五個小孩鬧翻天的本性只會因為嚴厲的母親而短暫壓抑。所以在母親失去耐性的下一 刻，挨揍的一定非我莫屬。母親秉持「早起的鳥兒有蟲吃」亙古不變定義，一大清早扯開嗓門叫醒全家大小。奈何我就是欠揍型，好像天生嗜睡，非常喜歡賴床，(後來，據說是因為血壓太低的人，比較會有此現象)心裡總是期待在週日的早晨或是假日的開始，睡覺能夠睡到自然醒。也因此睡夢中被一陣籐條打醒，屢見不鮮。那時候，心中痛恨不堪暗自發誓，有朝一日，我要自己決定醒過來的時間。

少女時代，擺脫母親家規，獨自北上就業，最樂週日來臨。從週末夜裏看完影集，睡到第二天中午，宿舍裡安靜無人，隨意吃點東西，兩點再繼續午覺，五、六點起來，吃過晚餐，夜晚睡眠時間來到再睡到隔天週一起床上班去。我認為那段「能睡的日子」是上輩子求來的幸福。

有人建議，狗年談狗。我屬狗，該有的狗性都在基因裡 ─ 經常東奔西跑，忙碌的像隻「狗」；因為生意關係，經常有剪不斷理還亂的無奈，氣到喘息不停的像隻狗；對於人們交代的事情，只要確定接手，赴湯蹈火，兩肋插滿刀都在所不辭，像狗般忠心耿耿。狗性難改，稱不上「德行」，勉強用「罄竹難書」形容一語先帶過，避免越扯越膨脹。只是可憐我，絕非集現今寵愛於一身般的寵物狗。

今天，不談當今人們寧願養條狗，都不願養「兒」的社會窘態。反倒因為狗年來到，以狗談「寵物」好了。

從我有記憶以來，家裡從未間斷過同時養有各種寵物：

記得當時年紀小，黑白電視有一廣告裡，兩個應酬的男人，其中一男舉著酒杯向另外一位敬酒，而另外一位卻愁容滿面說「胃」不好；敬酒的就像現在時下語，很白目地說：「啊！「位」不好？ 那 換個位囉？」弄得胃疼的那人，臉皺得更深，苦不堪言。我喜歡這樣創意的廣告，經常聽見同學之間也這樣玩笑著。自己從小雖然體弱多病，卻在青春時期，體態突 然的往橫向發展。唸女中時同學喜歡戲稱我「小蘋果」；因為以鼻子為圓心，直接畫圓就是我的臉。臉頰終年紅潤，「蘋果」根本就是胖妹的簡稱，我代言好幾年。 即使是結婚後，身材依舊圓潤屬於福泰型。特別是生完儂儂後，更與苗條從此絕緣，儼然這輩子不可能有『張曼玉式』的旗袍造型。

很多人好奇問：「那你是怎樣瘦下來的呢？」要聽真話？那就「離婚囉！」。最慘痛的經驗裡，曾有過兩次在一週間體重驟降十公斤。記憶依舊清晰，那天清晨照鏡子時，赫然驚訝鏡裡的那張臉彷彿是被「超性能」洗衣烘乾機，洗過脫過水再完全烘乾的不堪；我相信是這樣情況，徹底損傷了我的胃。

十 幾年下來絕對不會是胖子，但也稱不上瘦。事實上，自己也相當忌口，謹記母親說過：『日本人能長壽，都是保持八分飽的胃…』，這麼多年下來，泰半處於半餓半 飽之間，盡量不放任美食美味恣意入胃，只要一覺得有稍微飽的感覺，立即放下筷子，放下筷子就絕不再拿起，自然剩飯餘菜不會倒在我的胃裡。我不吃零食，晚上 九點以後不進食；因為牙齦不好，許多年前不再喝冷飲，咖啡早就不加糖了。很多個月才寵愛自己一次，小塊蛋糕教胃回味片段；運動完後飲食不入口是最謹守的。 這一切的努力，在有一半北方人的血統，偏愛麵食下瓦解，再加上好幾年不曾改變的惡習，一週一次涮涮鍋晚餐，在進入中年後，「中廣」就開始播放；我可以不吃 白飯，卻想念著麵條或是水餃；能吃肉就少吃菜；吃過菜水果就免了。

她很喜歡說 自己的故事，毫不忌諱，也不掩飾，說來輕輕鬆鬆，不痛不癢，彷彿事不關己，只是說著別人的故事般。兩人對坐，星巴克裡一杯拿鐵，消耗一下午，偏偏她的故事 劇情，波波高潮迭起，句句驚心動魄，事事雷霆萬鈞，她很會敘訴，不驕揉，不做作，娓娓道來總耐人尋味，擾人心思。我喜歡聽，是寫作的來源，更不留情的，一 邊心疼，一邊引誘她說了再說，吐了再吐。我相信，她有三天三夜說不完的往事，有些叫人不堪，怨嘆上天造化弄人；有些又讓人欽佩，讚嘆上帝賜豐富，有友如 此，人生無憾。

她說起『他的故事』時候，表情是沒有表情的；而我，活生生地從她眼角中一絲絲的餘光裡，堅信自己看到的是她隱藏起來的痛。

是 因為尋找產品，輾轉接觸過他，不記得是多久以前，當然也不記得這位仁兄的大名貴姓。但是，這位老兄出乎意料之外，在多年後巧遇，竟然將她名字一字不差的喊 出來；她不服氣，挑釁地要他寫出名字，他嘴角略帶輕蔑似的上揚一下，說是他記得。這樣的自信，確實挑動起她驕傲塵封已久的心。事後，她們開始固定連繫，大 部分是她打電話給他，他從沒有拒絕過，吃中飯、電腦出問題、明天要出差、甚至去廣州看展覽，她要求一起去。只有，他從來沒有在夜晚與她外出，她也沒邀約 過。她認為他只是一個朋友，因為，他已婚了。很長很長一段時間，她們之間的言談裡，是中性的，沒有色彩的；私底下，她懷疑過他不把她當女生看待。

四年前，女兒未滿十八，澳洲回來渡假期間，墜入情網。很認真地告訴我：『是的，媽媽，我愛他。』霎那間這話彷彿一把尖刀毫不手軟的直接從胸口一路劃到小腹， 我忍著淌血的傷口，用力摀住不斷滲出的鮮紅血水，極端不情願地接受『小女兒長大了，交男朋友了。』的殘酷事實。然而事隔多年，早不記得那『色膽包天』臭小 子的模樣，但是卻死也忘不了在華納威秀廣場上，人來攘往中，看見那位身材姣好美美的女生，整個人像蛇般纏繞〝披掛〞在男孩身上的樣子。我相信，那一年女兒 帶回去澳洲繼續讀書的，應是滿懷的濃情密意。一定是空間與時間的錯，寂寞帶壞人。離別相隔不到三個月，有晚，我與友人用餐之際，敞開的餐廳空間，燈光雖然 昏暗，我又是不帶眼鏡的近視眼，而他倆卻如此明亮地，大剌剌的從我面前相擁走過，我向朋友示意，立即尾隨而去，像極了FBI 探 員，左躲右閃，確定所看是『人』後。回到餐廳，淚水像是洩洪的石門水庫，幾乎是痛哭失聲，「多麼痛的領悟」呀。弄得不明就理的朋友，驚慌失措尷尬萬分，以 為說錯話做錯事。當時的衝擊，比女兒那一次宣佈談戀愛還叫人痛，比看到自己的男人與別的女人在一起還要苦。雖然那時候，我是單身。

不是我通知女兒的，我不忍心。但是，我知道她用很長時間，比她老媽更有國際偵探架式，慢慢去查證，抽絲剝繭的找出她要的答案，隱忍著直等到回到台灣，才哭倒 在我懷裡，還沒開始就結束的初戀，她被『劈腿』了。我是無法形容的不捨，卻故作鎮定擁她入懷安慰說：『婚前嘛…大家都有選擇的權利…妳還小…何況還好是婚 前…要不然…』心疼地亂七八糟，安慰也七零八落，連我自己都不能接受。對那位負心漢憤怒之心，不說也罷。

有個週日下午，那位我很欣賞頗有個性的小女生，是我在教會認識的教友。就坐在我的面前，慢條斯理輕輕敘述。在她出國進修二年多的尾聲，另外一位美美的女生， 硬生生的切進她與男友六年的情感世界，活生生地取走世界的另一半，她冷靜的模樣教人心疼，幾顆不懂事的小濃痘，此時竟爭相在消瘦的臉頰上此起彼落，雖然眼 前的她還算堅強，卻似乎已經無力再招架，只能咬斷牙根和血吞。吞飲的表情，和我的心情一樣苦澀。我見猶憐，不知要如何撫慰她，只能握著她冰冷的手，心痛的 感覺在我們當中交流著。

在她離開又結婚後，整整兩年後的一個中午，我們相約用餐，她是替女兒約的。電話中，一如往昔自信的口氣，聽不出絲毫生澀。依約相見在餐廳，先到的我，在年初 的冬天午間，窗外些許陽光灑落，慵懶地與冷風相依偎，獨坐窗內，心是暖的。天生無可救藥的浪漫，自恃擁有藝術家氣息，骨子裡隱藏著不願安定的我，思緒隨餐 廳裡熙來攘往人們的腳步起舞，說不上來是不願預測，還是真的已經坦然，只是即將面對這曾教我魂牽夢繫，也令我心碎欲絕過的女人，頓然失神，稍嫌緊張的撥弄 自己耳邊過長的頭髮。

將近半百的她輕快步伐，翩翩走來，在我們握手的剎那間，還是忍不住說：『妳還是沒變，美麗如昔。』跟以往一般，她仍舊落落大方，毫不做作，沒有一絲扭捏，笑聲依舊說是：『您視力變差了？』面對著陽光的她，真的亮麗。依照習俗，一般問候語不能免，『婚後好嗎？』她深邃的大眼倏然閃亮，開朗的哈哈大笑說：『還好當年沒有嫁給你，我的先生真的是很好的人。』然而，聰明如她，看出來我的不安，轉換話題說起身為『後母』的難為，工作的不順遂等，聽來不痛不癢的，倒像是敘說著別人家的八卦般。

在 女兒抵達前，她突然提起上帝在這些年裡，交給她一本功課；而她也正用心的在研讀中，並且甘之如飴，甚至從書裡的敎科，領受到她先生的大包容。她用大包容來 形容他時，我的心是感動的。始終都教我折服聰慧敏感的她，此時，正認真接受上帝賜予的課業。一時之間，彷彿掉入另外一個領域，她淡淡地說：『不知道是怎樣 原因，我先生的大姐在婚後兩年，竟然告訴我，屬於我先生前妻生前天大的秘密。這樣的秘密對我打擊甚大，讓我措手不及，更不知如何面對我先生…』我傾心聽著那段往事，專注看著她篤定的表情，堅貞的眼神盯睛回望我時，說起陳年往事不堪回首，並沒有幽怨，我反而覺得她對先生多年來的包容而溢出不捨之情，忽然有一種忌妒的惆悵，是針對誰，此時此刻，真的不去細想。

我想要安慰她，因為可以感受她豈止是痛而已，對於他的先生這三十幾年來的『委屈』，她也正替前人或是活著的人痛苦著。我深怕她讓眼淚掉下來，那會讓我天生不知如何SAY NO的江湖義氣，全盤瓦解，這樣情景，肯定造成渾亂，終致失措也失言。可是，她沒有。我真心提醒說:『那些不堪的往事，是別人的作為，甚至當事人已過往，與妳完全無關；妳先生真的是能包容的紳士，為了保護妳，他很清楚的切割開來，所以選擇婚前沒有表白。為了承諾對前妻的婚約，他也用忠貞守候他們的婚姻，直到前妻過往。盼望上帝賜給妳智慧，讓妳體會。』

很多年前初識她時，就知道她是那種遇見問題，會勇敢面對，進而設法解決的乾爽性格，曾是天生有粉飾太平，擅長鴕鳥心態的我所羨慕的。今日所見，她依然是她，我知道她聽懂了，因為她豁然笑開懷，直說:『誰說你不懂人情世故？謝謝你的開釋。我知道怎麼做了。』

今年夏天特別溽熱，酷悶的空氣教人就算不動也滿身黏濕不適，繁忙惱人的業務，最教人心慌意亂，心浮氣燥。這幾天外子出差前去上海，顯然今夜將會無所事是。孤 獨的夜裡，驅車前往相約地點的路上，已入夜的台北市，仍舊一樣鬱悶，車水馬龍的夜晚街道，繁華熱鬧依舊，偷窺著路人的臉，想探得他們是否與我一般徬徨。就 在等紅綠燈時分，驀然猶豫了起來，去還是不去赴約，一時之間陷入迷思。回想女兒剛滿兩歲那年，我二十八不滿，年輕氣盛，桀傲不馴，帶著女兒離開婚姻。從 此，日子難過天天過，擔子再重步步扛，那一年心情與景氣一般直直落。經常午夜夢迴，汗流浹背，心急如焚，一醒睜眼到天亮，糾結的心痛楚不堪，又要面對幼 女，只能暗自痛哭失聲，心虛心慌至極。那個時候，看未來的路，因日日淚眼婆娑，總呈現朦朧模糊，沒有方向。二十年前女人婚姻的失敗，注定要失去的不僅是家 人，連社會地位也一同賠上。在遙望不見盡頭，伸手不著依靠，只好自尋捷徑，拜訪學名『心理專家』，俗稱『算命的』去了。

從北到南，只要聽說靈驗，價格合理，時間許可，再遠都去。最遠還曾親赴他鄉，在有美麗名字『東方之珠』─香港，透過翻譯，由陌生人嘴裡描繪自己的未來藍圖。將近十年期間，重複不斷地問同一件事：『師父，能養活孩子嗎？會再婚嗎？賺得到錢？…』

印象之一有 ─ 他拿出錄音機，錄著對我的命的敘說。肯定口氣讓人肅然起敬，四下立即光明一片，升起「我現在要出征」的衝動。已經不記得他的長相，他慢條斯里地說：『目前你的處境，好比一部Benz車， 正開在崎嶇的道路上。這樣路上，即便是最優的車型，也很難發揮長處。你要努力、忍耐，慢慢的、穩定的開，到了平坦的高速公路時，一片康莊大道就在…』他接 過我的紅包袋時，眼神如此堅定表示，『再三年，不準，拿著錄音帶回來砸牌。』也有一次，路邊一小不起眼的廟寺，我心是茫然的，步入坐在住持面前，不發一語 只是淚流，抽搐的全身顫抖。住持心疼的眼光，至今難忘，默默陪我良久，輕輕地說：「不要一直想到都是別人對不起你，要不要想想，自己做錯了甚麼…」一語驚 醒夢中人，坐直後反覆思索…